第六章 南淮

　　文庙听钟，武庙看剑是初到南淮的世家子弟一定要做的两件事，文庙里供奉着七百年前蔷薇皇帝赐予百里氏的巨大铜钟，而武庙里是百里氏祖先追随皇帝征战时的佩剑。只不过七百年过去，文庙之钟武庙之剑都再没有昔日的沙场气息，战争始终没有再侵入繁华的南淮，夏夜的月下，一切都变得柔媚如水。

　　龙明阳与苏笠漫步在紫梁街上，这街上似乎囊括了来自九州的风土物产。河洛的制器，羽族的手工，蛮族的马刀和夸父的夜北马，顺着紫梁街望过去，攒动的人头挡住了龙明阳的视线。

　　“南淮整座城都是柔和的啊！”龙明阳看着凤凰池里首尾相接的彩船难得发出感叹。

　　夜深寂寥，隔着水面，文庙的镇国钟轰然响起，钟声在微凉的夜里传出很远，凤凰池上水波潋滟，一轮月影破碎开来。

　　“水畔听钟七十年，便了却了此生。文睿国主看穿了世事浮沉啊！”苏笠悠悠吟出百里氏文睿国主的诗句。

　　百里氏出名的文睿国主毕生钻研诗歌，最喜欢趁夜驱赶马车，停在凤凰池边的岳桥上听钟，眺望远方接天的高塔影子，独自喃喃。他身为国主而有倾世之才，随笔就在桥上把想到的诗句写在纸上，再一张一张折成纸船，船里放上一截宫里点剩的蜡烛头，星火一点，借着桥下流水放向远方。下游远处夜夜有一群人不合眼地候着，去捡那些纸船，运气好的时候水没有污掉墨迹，在文庙的集市上可售上千金铢。后来《文睿传灯歌》的集子，就是从文睿国主这些纸船上搜集起来的。

　　文睿国主七十岁的时候，死在了岳桥上。内监们在远处看着老去的国主颤颤巍巍地放下一只纸船，坐在涨水的岸边濯洗双足，从此就再也没有站起来。下游的人拾到的最后一只纸船上写着：“水畔听钟七十年，便了却了此生。”

　　许多年后再来岳桥的人，听着文庙的钟声，多半不是在想那古老的铜钟本是一座警钟，而是在追思水畔听钟七十年后安然辞别的洒脱。

　　文睿国主之后，下唐国的朝堂上站上了一位锐意进取的国主，百里景洪。与以往沉沦于下唐繁华或者执笔一生的诸多下唐国主不同，百里景洪主张以激进的国策为下唐在十六家诸侯国里谋取更加有利的地位。但碍于下唐文睿国主七十年来在下唐掀起的诗歌风潮，百里景洪身为国主却无法施展抱负，于是也就顺了下唐民众的意，成了一个诗书公侯。

　　龙明阳与苏笠在凤凰池边兜兜转转，行走的路人看到这一男一女，都露出会心的笑容。龙明阳并不明白这笑容是何用意，但看苏笠面色如常，只是带上了些许桃红，便也不再注意路人的神色。

　　“下三家递上的情报可靠么？”龙明阳在绕凤凰池走完一圈之后已经很是不耐烦。要知道这下唐南淮的凤凰池传说比万城之城天启中的上清池还要大上几分，得亏两人不若寻常百姓，否则此刻一圈凤凰池走完怎么也得脱力了，更怪不得龙明阳不耐烦。

　　“下三家七百年来出过的差错屈指可数，而且那些错误都是出在天驱武库这样的秘闻上。对于一个还不确定是否是天驱的世家子弟，出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苏笠微微喘息着回答，身体素质上苏家的秘术士毕竟比不了龙家的杀手。

　　“最后绕着凤凰池再走半个时辰，再等不到木偶，我便直接去闯那世家子的府邸。”龙明阳恨恨地说。

　　“达不到刀锷传达的要求，可是要受家法惩罚的。”苏笠平复了气息，悠悠地接上一句，“更别说还有首座的惩罚了。”

　　龙明阳愣了愣，不在说话了。

　　在天罗之中，家长对于自己的后辈都极为爱护，除非大过，否则不会予以惩罚。然而天罗的家法并非闲置，一旦触犯家法，处罚都极为严厉。像“三刀六洞”这样的惩罚在天罗之中远算不上是最残酷的手段，且不说上三家的杀手们都是经过辛苦锻炼的，就是其他各家的成员也多是黑街出身，从打打杀杀中成长起来，对这样的伤害还是颇能承受；至于浸猪笼一类，简直是山堂杀手的必修课程，任何一个能够外出单独执行任务的山堂杀手都会经过这种折磨。当然这并不代表天罗就缺乏惩罚的手段，天罗的家长们从长久实践中得来的经验是，在各种伤害之中，烫伤是非常难以忍受的，因此用炽热的铁钳撕扯身上的皮肉或是将胳膊放入一锅沸水之中都算是家法之中比较厉害的。至于强行灌下几升水或是用绳索绑牢双手吊离地面，然后从一定的高度抛掷下去，使其上半身肢体脱臼，相对来说都算比较容易忍受的。

　　在天罗的刺杀行动中，一般会有多个或者多组杀手进行配合，他们分别有着不同的代号。

　　至于刀锷则是刀与持握者之间的连接处，天罗中的刀锷大多数并不出现于杀人过程中，他们更接近联络人，负责接受和交还任务，他们往往有出众的易容能力和口才。

　　而龙明阳是刀，就负责对木偶的刺杀，刀往往有着最纯熟的刺杀技巧，一场刺杀中也可能不止一把刀。苏笠作为守夜人则不参与最初的刺杀，她的职责往往是在刀失手的时候，视情况进行补刀杀死目标，或者灭口杀死刀。守夜人一般擅长远距离的秘密袭击，需要精确的判断力和冷静的心理。

　　“木偶，出现了。”苏笠开口道。木偶，指的是天罗们的暗杀目标。只见岳桥上一辆马车悠悠地向他们驶过来，赶车的车夫昏昏欲睡，并没有发现龙明阳与苏笠。

　　龙明阳与苏笠同时停下脚步，苏笠掌心光芒一闪，两个人的身躯隐入了岳桥灯火旁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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