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相望
“不得不说，你的演技真是令人钦佩。”
罗兰掀开车帘，走进了马车车厢，望着正在忙活的少年，挑了挑眉。
显然，刚才芙蕾雅和“迪恩”的谈话都一字不落地落入了罗兰的耳中。
迪恩这个名字自然是个君士坦丁使用的假名，至于有关底德拉姆学院的信息，凭君士坦丁和朱利尔斯的关系，要掌握清楚再容易不过了。
在出发前，少年就已经做好了所有伪装的准备，不知情的人和他交流，还真会以为他是个在法兰学习了几年魔法的年轻法师。
“我说过，在我面前，要叫我殿下。”
少年头也不抬，继续雕刻着那柄木杖，“还有，我把【杜兰达尔】卖给你，换来你的效忠，可不是让你整天在我耳边说风凉话的。”
罗兰平静地注视着他如今的“主人”，“一个优秀的军人，应当始终牢记自己的目的地，没有目标，任何战略或战术都没有意义。”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的目标是什么，下一步要如何行动？你要我怎么放心跟着你复国？”
罗兰严肃地盯着他，说道：“你重新出现的消息瞒不过龙枪王朝，他们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始行动了，随时都会召集大量军队来对付你我。”
“而你呢？这几个月，除了不知道从哪弄了块冒险者工会的贵宾令牌，准备了一大车子干粮、饮水和野外用品以外，你又做了什么？你以为你是回来故乡参加徒步旅行或者探亲的吗？”罗兰的口气愈发生硬起来。
“你的到来对龙枪王朝而言，意味着战争，这可不是小孩子之间玩的游戏。”
在罗兰眼里，君士坦丁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作为与这位艾略嘉德后人签订了灵魂契约的扈从骑士，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下这位主人。
君士坦丁笑了笑，没有立刻做出回应，继续挥刀雕刻手中的木杖。
等到杖身处的纹路全部篆刻完成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天蓝色的水晶吊坠，将蓝色水晶固定在了木杖顶端，期间还使用了一个小法术。
最终，一根正儿八经的水晶法杖就这么诞生了。
君士坦丁抖了抖法杖，检测着自己数日以来的成果，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他望着身前面带怒色的罗兰，神情却十分平静，“你知道迪恩这个名字是从哪里来的吗？”
罗兰摇了摇头。
“这是在卡若理的那个小村子里，那个被我教了半年箭术的村长小儿子的名字。”
君士坦丁轻声说道，“后来他们一家人都死了，至于是因为什么，我想你现在应该很清楚才对。”
罗兰点了点头，卡若理公国米塞斯村战役是近十年来大陆最惊心动魄的战争之一，也是眼前的君士坦丁殿下，曾经的赏金猎人“晨星”的成名之战。
整个大陆如今都已经知晓了那场战役，曾在帕拉丁学院进修过的罗兰当然不可能没有耳闻。
“那一场战争，大概一共有六百多名龙枪骑士死在我的剑下。”
君士坦丁掰着指头，“这个数字还是我后来从公会内部查到的，你可能知道，猎人公会有专人会负责收集统计这方面的数据，跟神圣帝国的军部类似。”
说这些话的时候，君士坦丁的脸色很平静，语气很温和，像是在诉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陈年往事。
但正是这份平静，反而让罗兰感到无比的心悸。
罗兰很清楚，虽然他现在的实力犹在君士坦丁之上，但是论及杀人，圣骑士这辈子杀过的人恐怕还不到君士坦丁的十分之一。
亲手结束了六百多条人命，日后还能面不改色的谈起，这种冷酷淡漠的心性，让身为圣域强者的罗兰都自问远远不如。
那可是六百多个活生生的人，可不是六百只羊。
这是他觉得君士坦丁身上最可怕的一点。
“我提起这个名字，是想告诉你，我从来都没有，也永远不会忘记，我面临的对手是怎样的一群人。”
君士坦丁说道，“我亲身面对过龙枪的军队，和他们厮杀过，所以我比你更了解他们，不用担心我会低估复国的难度。”
“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敌人是一头暴戾贪婪的恶龙，为了对付这样一头龙，我需要一直隐忍下去，积蓄足够的力量，直到那一天。”
“怎样的一天？”
“等到这头巨龙老了，累了，受了重伤，露出破绽的时刻。”君士坦丁说道，“或者，等到我们自己也变成了恶龙的那天，然后用比它更凶狠更暴戾的力量将它掀翻在地，扯碎它的翅膀，毁灭它的身躯。”
罗兰仔细盯着君士坦丁的眼睛，这一回，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少年淡漠语气下隐藏着的坚定决心和冷酷杀意。
良久之后，罗兰忽然苦笑一声，“我现在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和一只人形的深渊大恶魔签订了灵魂契约。”
“当我很小的时候从深渊走出来的那一刻，也有类似的感觉。”君士坦丁说道，“不过，刚才最后那句话可不是我说的，而是我的一位朋友，他叫齐格飞。”
“能当你的朋友的人，好像都不是什么善良之辈。”罗兰道。
“狄安娜殿下可不会同意这句话。”君士坦丁笑了笑。“当然，深渊里那群死在她手上的恶魔们或许会认可你的看法。”
……
车队行驶在无垠的艾泽利亚平原上，随着车队的深入，从遥远的北风吹来的秋风也愈来愈凉。
芙蕾雅和娜塔莎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相互交流着什么。
“大概还需要一天左右，我们就能到达枫雪镇，那样姐姐你的任务就结束了。”少女语气轻松地说道，“到时候，我请大家一起去镇子里的酒馆喝一杯吧。”
“多谢芙蕾雅妹妹了。”数日以来的相处，娜塔莎和芙蕾雅已经相当熟稔，称呼也亲密了许多。
“对了，那位来自法兰公国的迪恩先生究竟要去哪里，他说他好像要去见一位朋友。”
娜塔莎迟疑了一下，“那位贵宾没有明说，他只交代让他们的马车跟着走就行，或许等你们到了枫雪镇后，他们就会自行离开吧。”
闲谈中，车队已经来到了艾泽利亚平原的中部。
遥遥望去，平原大道两侧是一片广袤的山区，在北国大地的怀抱中伸展着，一直绵延到无尽的远方，山上平日里呈现出墨绿色的落叶松树冠，如今被秋意染成绚烂的金黄色，如同一幅凝固的油画。
挺拔高山下，静谧的河水潺潺流淌，将正午照射下来的阳光打碎成斑驳的金色颗粒。
穿过这片山林，沿着官道再往前走，便能到达艾泽利亚的枫雪镇，正式进入原艾泽利亚公国的境内。
想到马上就能回到家乡，芙蕾雅抿紧嘴唇，眼神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不仅是她，身后所有的商会成员，从管事到护卫，神情都放松下来。
在不为人知的大后方，君士坦丁推开了车窗，望向远处，那片在数十辆马车行进的缝隙间若隐若现的金黄色秋林，神情一阵恍惚。
十二年了。
自他离开凛冬城，背井离乡，隐瞒着姓氏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之久。
虽然隔得还有些远，但他已然嗅到了几分熟悉的气息，风中，北境的泥土传出的清冽味道，让君士坦丁刹那间为之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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