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国的挑战者

　　在开始工作前，太照例想来一只烟。

　　他摸摸外套内侧的口袋，果然从里面掏出一支用锡纸包裹着的纸烟。自己的雇主也许是个不错的家伙。这么想着，太一口叼住了没有任何标识的烟屁股，点着了已经被烫过的烟头。

　　青蓝色的雾被吸入肺部，他立刻确认了这支看起来非常可疑的三无产品其实是相当上档次的手工制品。但他只吸了一口就赶紧低下了头。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伴着要将肺叶吐出一般的呕吐感，刚刚点着纸烟也掉进了地上的烂泥里。

　　“啊哈哈，果然，烟丝受潮了啊，”他做作地笑着，赶紧抬起头，左右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一圈人里面没有人搭理他，只有一个留着卷毛刘海的小子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从下眼白里面打量着他，意识到被发现后便马上移开了视线。在周围一群灰头土脸，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的小个子里面，只有这小子的头发还看得出些许修剪打理的痕迹。

　　确认无人关注，太收起笑容，开始在心中思量自己的处境。

　　稍早之前，他在一片等身大的雨棚下醒来了。其实那时还算不上醒来。他一睁开眼睛，立马就被人拖起来扔进了这只莫名其妙的的队伍里。他产生的第一个念头是他试图回想“我是谁”，而当他这么做时，一条信息突兀地浮现在了他意识的最表层——

　　“完成任务。”

　　“场所，手段，目的。”彼时，脑内有个声音自然地响应到。

　　“去塔里。塔的最深处。”

　　信息应声浮现，如同冲击波一般膨胀，一阵阵冲向他的眼前，在与他相遇的瞬间就完成了理解和记忆。关于任务的场所，手段，却唯独缺了目的。越过了这重重的信息，他发现自己真正醒来了。他感受到了感官描绘出的外部的世界，感受到了思考的自由，他再次试图回想，毫无缘由地感到，自己的记忆刚刚才被解开。

　　“我是伽利略……”

　　此时，信息冲击最后的一道余波抵达——

　　“你是太。”

　　“那么我就是太。”伽利略，现在的太，顺从地接受了这条信息。

　　现在，“太”身上的迷题有三个。

　　其一是记忆。太没有完整的记忆。大量的记忆被打碎了，混杂在一起，当他试图回溯自己的记忆时，只能找到毫无规律的碎片。在这之中有一些重要信息被放在非常明显的地方，比如自己曾经叫“伽利略”，自己的双腿曾经有毛病——但这些也都已是曾经。也有一些浮动的小信息，比如，自己习惯在工作前来一根烟。但是，他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为何自己会处于此等境地？这之前发生了什么？最近的记忆在哪儿？所谓最近到底是什么时候？他知道现在是2109年，但是他隐约感觉，自己的最近，属于某个更早的已经过去的时代。

　　其二是身体。由可以获取的记忆片段推断，自己的身体曾经有些毛病。但现在的自己非常健康。虽然现在仍感到困乏，但是他知道现在自己拥有一具非常优秀，强大的身体。等到自己的精神状态恢复，能打几个像现在周围这样虚弱的身体？而且，自己的身体，感觉是如此的——崭新？

　　其三，是脑海里浮现的那堆信息，那个任务。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有人把这些写在了自己的脑子里。这个人，应该就是自己身上的变化的制造者，恐怕也是如今自己的掌控者。姑且先叫他雇主吧。雇主的身份和目的……

　　完成任务。

　　这个念头打断了太的思考，仿佛有一种强大的魔力，像是一条锁链，无论他怎么思考，都被它拘束着。太意识到，这是雇主给自己套上的枷锁。自己的身体与精神应该都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变革。不，应该是自己之前经历过什么难以想象的事件吧。

　　那么，眼下的疑问虽多，选项却只有一个了——

　　完成任务。

　　在那之后，自己才有机会真正开始……

　　这一刻，他产生了一种想看看天空的冲动。

　　于是，在这一刻，他看到了占据天空的那座白色高塔。与眼前这片赭红色烂泥相比，那个东西干净漂亮得像是通往天国的阶梯。

　　他本能般意识到，这就是场所。

　　也就在这一刻，他意识到了某个事实。

　　过去的某个时间点，自己失败了。

　　这就是自己处在如此境地之中的原因。

　　而那个击败自己的存在如今一定仍在某处。

　　也许就是雇主，或者雇主的敌人？现在还无法揣测。

　　心底有某种东西翻腾了起来。某种烂泥一般的东西。太俯下身，搜寻起那根掉进泥里的香烟，用右手五指的指尖把它插进烂泥中，再连着泥一起拔起。他眯起一只眼，像是古代的枪手那样伸直了右手，举起这一团散发着恶臭的混合物，缓缓将它与视线中那座白色的高塔重贴起来——

　　“砰——”

　　太的脸上挑起一种应该算是笑的表情。

　　“时间要到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听到这句话，太的周围，所有人都抬起头，望向塔。

　　如果此时有人从塔上俯瞰这边，一定会轻蔑地丢下两个字：

　　——野狗。

　　当然，并没有人这样做了。

　　塔的主人此刻并不在。

　　而这就是太的队伍聚集在此的原因。

　　“开始行动！”

　　同一个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变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在破败的巷道里蜷缩已久的人群冲了出来，踩着泥泞大步向塔跑去。塔其实还有相当的距离，很快便有人维持不了速度掉队。差不多就在这时，太感觉有光芒闪过。有人爆发出欢呼。

　　这支混乱的队伍又一次开始冲刺。太趁机给了前面先前用白眼看他的小子的脚踝一脚，那人便直直扑倒在了地面上。太终于冲进了队伍的最前列。此时，巨大的冲击声才从前方轰鸣而来。

　　太跳过被炸毁的铁丝网残骸，踩上了坚硬的青灰色路面。

　　所有人都已被他甩在身后，而他甚至还未感到一丝的疲惫。随着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的每一次收缩伸展，他感到自己一步步取回了对身体的控制。磨合期?他脑海里突然蹦出这样一个词。

　　越是使用力量，力量就越是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真是不错的感觉。

　　于是他再次加速，继续冲刺在宽敞的街道上，朝着那座白色的高塔。

　　白塔前的广场上，游行示威的队伍正冲击着举着防暴盾的警察队伍。

　　塔其实相当大，太目测本身占据的地面面积就超过两公顷，只是它超常的高度让它看上去像是一座纤细的塔。塔前的正门外，一道阶梯通往下方的广场。阶梯外是一层层高约3米装饰性台地，将塔与前方的广场分隔开。这样的设计耗费惊人却没有任何实际性作用，只能说体现了塔的建造者的某些小心思。

　　塔永远高于地面的人群。

　　这还真是简单易懂的心思。

　　从周围人群中传出的信息告诉太，塔的本命叫“第十四区事务厅“，应该是类似于政府办公楼一样的地方，外号圣白塔，简称塔。但是这显然无法与“任务”的内容匹配到一起。这必定不会是这么简单的地方。

　　塔到底是什么？塔的主人究竟是谁？太发现自己对此毫无记忆。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苏醒并不简单。

　　但现在不能多想。

　　太在广场上的抗议人群中间穿梭，终于摸到了靠近塔的一个角落，静静等待着。

　　等待先前那群炮灰来打头阵。

　　终于，这只灰头土脸的队伍感到了人头簇拥的广场。这队暴徒一抵达，顾不得喘息便纷纷掏出简易燃烧瓶，向着警察队伍掷出。脏兮兮的玻璃酒瓶落在警察们的盾上，头盔上，身边的地面上，有些也落在冲得太前的示威者队伍里。人群爆发出一阵不同于先前的惊叫。暴徒们开怀大笑，有人吹起了轻佻的口哨。酒瓶碎裂炸出一滩滩粘稠的黑色的液体，马上便燃起升腾着呛鼻黑烟的火焰。警察们慌忙拿来灭火器对着地面和彼此的身体一阵喷射，身上着火的抗议者躺倒在地面，疯狂扭动着身体打滚，有的尚能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头部着火的就只有沉默着窒息。拿灭火器的警察们慌忙穿过示威人群对着火者施以援手，先前用球棒的猛砸警察队伍的一部人此刻也赶紧从警察们手中接过灭火器帮起忙来。白雾弥漫在混乱的人群中间，抗议者与警察的边界在雾中消散了。暴徒们再次掷出垂泪瓦斯，另一种白雾在人群中升腾而起。这一次，尖叫与胡乱彻底摧毁了人群的理智。

　　聚集的人群慌忙逃散。暴徒们也混在人群里四散开来，忙着趁乱偷抢。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原本拥挤的广场很快便只剩为数不多的人影稀稀拉拉的分布着，多数是狼狈的防暴警察们，还有少量受伤的原抗议群众。

　　带上了护目镜和呼吸面罩的太蹲在角落里默默看着这一切，混乱之中并没有人会关注广场角落里的一个影子。虽然对原本发生在广场上的抗议一无所知，但是他此刻已经明白了雇主的计划，那么，接下来就该是——

　　雇主也许真的是个不错的家伙。

　　太叹息一声，再次绷紧了蜷曲的身体，将自己缩在一面装饰矮墙的后方。

　　下一瞬，广场上爆发出炽热的亮白色火焰。四周的空气如墙般压向太，热浪瞬间蒸发了他裸露在外的体表皮肤的水分，那些部分立马裂开崩落。

　　这就是真正的，任务开始的信号。

　　最初的冲击过去，太立马跃起，冲向塔侧方的一角。

　　伴随着他双脚的每次击地，他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向空中，登上了一级又一级三米高的阶梯，登上了塔身侧方一处本不应有人落脚的小小墙面。

　　他伸出手，抚摸那块纯白的装甲，融入自己的思想：

　　好孩子，把门打开。

　　某种暗藏在表面下方的装置回应他的期望而启动。奇异的感受包裹住了他，他感到自己沉向了某个未知的下方。脑中有什么开始蠢动。是记忆？还是雇主留下的信息？

　　他感到一种熟悉的感觉。记忆中的某些被隐藏的部分挣扎着想要苏醒。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勾勒出一幅僵硬扭曲的笑容。

　　现在他知道，任务开始了。

　　不属于人类的时间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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